所有人都觉得王耀是个温和的人。在鸡飞狗跳的少年,塔内的男生们都在尝试挥舞拳头的时候,王耀就已经学会了放下武器,用搏击与胜利抬高自身地位的游戏规则对他一点吸引力都没有。
王耀只会背着两个人的书包,鱼一样游进人群中,精准捕捉自己的饵——他双手一环,从背后把打得正起劲的小孩拦腰抱起,小孩气得在空中张牙舞爪:“放我下来!”
王耀不松手:“那你答应我,下来之后不许打了,回家吃饭。”
刚才还打得你死我活的男生全都停下来了,十几双眼睛望着亚瑟,表情精彩纷呈。亚瑟气得脸通红:“吃个屁!”
王耀不说话,直接抱着人走了。吃饭当然最重要了,小孩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副骨架,难为他这么瘦还能挥出这么硬的拳头。
后来王耀分化成向导,精神体是一只憨态可掬的熊猫,毛茸茸圆滚滚,每天都在啃竹叶和晒太阳,和他本人很像,总是笑眯眯的,与世无争得有点懒散。
王耀分化早,向导级别高,在医务室当精神疏导志愿者,用能力安抚刚分化的哨兵。他的精神力平和而稳定,像无声流淌的溪水。
亚瑟分化的那天闹了不小的一出:他是同批人中分化出的第一个SSS级哨兵。3S等级最高,精神体攻击性极强,而亚瑟年纪轻,还压制不住这种等级的精神体,他和他的豹子在精神图里大打一架后,那只黑豹冲破束缚攻击身边的哨兵,亚瑟体力不支陷入昏迷,被老师送入医务室,等待中心塔派遣的专业队伍。那天来的不只有医护,还有为制服猛兽精神体而来的警卫人员,可小心翼翼地推开医务室的门后,他们看见描述中“凶残异常”的黑豹卧在一头熊猫旁边打瞌睡,正如他的主人疲惫地枕在那个向导的腿上沉沉睡着。
——王耀的精神力评估只有A级。优秀却并未拔尖。
在他成功安抚了3S级哨兵后塔又为他重新测评了等级:优秀但不拔尖,依然只有A级。
后来他们作为优秀毕业生,成功进入中心塔共事。亚瑟甫一进中心就被收编入精英队伍,训练痛苦严苛,只会接手A级以上的任务。每次任务结束都会有人负伤甚至丧命,亚瑟年纪最小,战斗经验不如他人丰富,经常伤痕累累。他的黑豹性情乖戾,训练了许久还没有人能彻底驯服它,经常将亚瑟的精神图闹得天翻地覆。中心急于为亚瑟匹配一位足够强大的向导,可同等级的向导总会遭到黑豹的强烈抵抗甚至攻击。
亚瑟就这样生抗着,一次又一次地上战场,然后受伤。那次他中弹后逃跑不及,被垮塌的建筑材料压倒。他疼到耳鸣,流血流到浑身发冷,豹子泣血般嘶吼,他觉得自己要交代在这里了。恍惚中有什么浸入他的精神图,像风又像水流,平和而稳定,一点点洗去尘土和血腥。他背上的重物正被移开,一只手从缝隙中伸进来攥住他的手腕。
王耀在喊他的名字,声音好难过。
“亚瑟……亚瑟,你怎么还是这么瘦……”
王耀很久没有见到亚瑟了。他们等级差得多,王耀只能在中心做后勤。在最新的评估中他升级为A+级向导,获准加入医疗队支援任务。他不知道参加任务的有谁,但尚在路途中时,他的精神体就异常不安。
王耀以为自己在紧张——直到他听到那声无力而悲切的豹吼。
经过不知道多少轮的评估,中心通过了王耀成为亚瑟专属向导的申请。
王耀真是养动物的一把好手,他自己的熊猫等比长大,从小毛球变大毛球,他帮上级喂的鸟都比别的鸟嗓门大。亚瑟在王耀手下修养了半个月,黑豹的毛皮变得油光水滑,除了凶狠外终于能看出点优美的体态。
——就是亚瑟本人依旧那么瘦,腕骨凸出撑得皮肤都发青。
后来王耀坚持不懈地把等级突破到S,随同亚瑟出每一项任务。也许真的是像别人说的那样,王耀是个很温和的人,哪怕环境恶劣,行程紧张,被质疑能力,在战斗中负伤,他依旧是心平气和的,每天晚上给亚瑟做精神疏导,在亚瑟的精神图里揉大猫脑袋。
——可当亚瑟就在眼前中弹昏迷、血流不止的时候,王耀第一次感受到一种摇摇欲坠。
队伍被打散,王耀抱着亚瑟无处可退,眼睛被强光手电筒晃得一片白斑。他尽力压紧亚瑟的伤口,温热的血还是毫不留情地从他指缝中滑下来。
亚瑟……亚瑟……
他用精神力去探,亚瑟的精神图昏黑一片,豹子也不见踪影。王耀的心往下坠着,亚瑟的血让他罕见地狂躁起来,敌方的几个哨兵冲上来要制服他,他用双臂锁着亚瑟的身体,熊猫的咆哮和他的怒吼声一同响彻。
王耀用精神体sha了人。他的熊猫,圆滚滚的芝麻丸子,可以一口咬下一个头颅。他第一次用精神体发动攻击,却又好像本该如此:是啊,塔中上万个向导,除了他以外,却没有任何一个向导的精神体是熊,是庞大、壮硕、凶狠的猛兽。
可惜向导的战斗经验不足,又寡不敌众,王耀和昏迷的亚瑟终于还是被敌方带走。
本以为王耀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医疗向导,可他精神体的力量不得不让敌方谨慎对待。派去一个双S级别的向导对王耀进行级别检测,那位向导闭着眼将自己的精神力探入王耀的精神图,表层景观下却是幽深一片,无论多少精神力都探不到边界,像是个无底洞。向导觉得奇怪,睁眼要做记录,却发现本该在药物的作用下沉睡的王耀幽幽地看着他。
那位向导还没叫出声,他的精神就被王耀碾成了粉末。
王耀破门而出,将自己的精神图迅猛铺展,在楼中一寸寸搜寻着亚瑟的讯息。不在这里……不在这里……也不在这里……他的动作很快引起了注意,但级别不够高的哨兵向导在他恐怖的精神力下如同蝼蚁。他不要命似的释放精神力,在三楼探到了亚瑟的气息,却晚到了一步,看到重伤未醒的亚瑟被敌方挟持,太阳穴抵着一把枪。
就是那么一瞬间的迟疑,王耀被埋伏的哨兵压制了。
被关在为向导特质的审讯室里,看得到听得到,只有精神力探不出去。前一天押他们回来的那个军官给他看一份检测报告,军官说:“王耀啊,你在那里实在是大材小用了。”
王耀的精神图没有边界,别人连同他自己看到的那片树林草地只是很浅的上层,冰山一角。他的精神力也远比3S级的向导充沛,可以无限包容任何哨兵的精神情绪,甚至可以产生强悍的攻击。
在常规而普通的测试中,王耀只有S级。在生死攸关的战斗时刻,王耀爆发出的精神力早已不能以等级评定。
军官是来劝降的,他开出许多诱人条件,承诺会好好培养他,可王耀软硬不吃,坚持用精神力破坏审讯室。那好吧,和你一同抓来的哨兵还没醒,高烧不退。你们已经结合了吧,他痛你也会感受到吧?把他放在隔壁,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播放噪音、打刺眼强光、充入刺鼻气体,至于治疗就暂且搁置,搁置到你答应为止。
哨兵的五感远超常人敏锐,经过专业训练的亚瑟更是如此。伤病中受此折磨,时间久了会摧毁感官甚至神智。因为没有力气,亚瑟的痛吟声很小,王耀却每一声都听得清清楚楚,他的心像是被谁攥住,一下下地向外扯。要答应吗?可答应后得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,被拉去实验只是一个人的痛苦罢了,若要逼他上战场,以后就要对曾经的队友兵戎相向……王耀绝不想落在这些人手里,可亚瑟情况太差了,呼吸声一下比一下弱,终于在某一秒,王耀感到他们所结的契出现了裂痕。
亚瑟要死了。
亚瑟要死了!!!
王耀狠狠地砸向他面前的特制玻璃:“他要死了!快派人去救他!”
军官不为所动,只看着他。
王耀困兽般地发怒挣扎,可这监禁室如他最初进来时一般牢不可破。
他突然崩溃落泪。
“救他,然后……送他回去,”王耀说,“我可以留下。”
亚瑟陷入了久违的黑暗与寂静。
他的心跳得好用力,却仍渐渐地微弱了。他痛,冷,累,生命变成体温,渐渐地淌出这具身体。
恍惚间,他感到额头覆上了温凉的掌心,一如那年他刚刚分化成哨兵,王耀摸着他额头的感觉。
他挣扎着抬起手,手指勾住了那人的衣袖,再拼尽全力攥紧。好像一松手,就再也抓不住了。
那人轻轻地念着他的名字,声音好难过。
他说:
“亚瑟。”
“回去之后,要好好吃饭。“